穷人缺什么:表面缺资金,本质缺野心,脑子缺观念,机会缺了解,骨子缺勇气,改变缺行动,事业缺毅力。
感觉又是一个非我不能回答的问题。因为贫穷于我而言,不是一个千里之外的形容词,而是我生命的关键字。像皮肤外的痣,身体内的瘤。我承认,我性格、消费方式和思考方式,都因此受困。好在通过不断自我突围,它造成的束缚,已经越来越小。
但之于母亲,她过了大半生的穷日子,紧张屈辱,不得放松。她看遍白眼,渐而自我轻贱,乃至以后境况渐好,仍逃不脱思维的局限。我母亲从前说,玲俐(小名)啊,以后嫁人别东挑西拣,别人不嫌我们家穷,就行了。
贫穷的底层村庄
前不久,《长江周刊》为我做过一个专版。访谈中有一个问题:出身农门对你影响最大的是什么?
我说,更深切地了解人间疾苦,以及人性善恶。
因为版面关系,答案展不开。
我想说的太多了。我所出生的村庄,几乎所有家庭,都被贫困这张大网所覆盖。除了屈指可数的几户不愁吃穿,其他的,大多在贫困线上挣扎。生存资源是土地,谋生手段是力气。面朝黄土背朝天,苦累贫病,不得停歇,但境况年年如一。
早在童年时,我就对教科书上鼓吹的“贫穷是一种美德”,产生深深的怀疑。因为我知道,贫穷不是美德,而是噩梦。它除了让你羞耻、窘迫、短视、不自由,而且会将人性中的阴暗面,逐一催生、放大、膨胀,直至不可控。因此,穷人的犯罪几率居高不下。相比于富人,他们更可能冲动、残暴、仇恨、铤而走险、不计后果。
萧伯纳说:“当最大的危险,即贫穷的危险萦绕在每个人的头脑中时,安全——文明最重要的基石——是不存在的。”
有一回闲得无事,回想了一下村庄里的人,发现参与过犯罪的,一双手都数不过来。而走在犯罪边缘的,更不必说。
然而,不论如何折腾,多年以后,他们中的绝大多数(甚至是全部),生活质量都没有太多改观。依然为钱发愁,依然不被尊重,而财富、见识与资源的多寡,横向比较起来,和父辈并没什么变化。
一户普通农民家庭的收支
和村里人一样,我父母都是农民,半辈子在土地上谋生。白手起家,一穷二白。到弟弟妹妹出生,我家全部经济来源是:四亩二分田,三亩地,菜园两个,猪两头。
来算一下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,能否利用这些资源活下去。
四亩田,人手少,没钱买肥料,长势不旺,所以收成都很一般,亩产大概三四百斤。四亩田加在一起,大概一千三四百斤。种双季稻,双抢时节每天忙到夜深,累成狗,乘2,两千六七百斤。
新谷出来,首先要交公购粮。
公粮。公粮每亩30斤,即130来斤,满满一担谷,必须无杂质,干燥,饱满。每年交粮,父亲都会把最好的那一担,挑到粮库去。没有一分钱。
购粮。购粮每亩140多斤,即600多斤。有部分报酬,100斤17块。随着物价,有所浮动,但均低于市场价,大概折半。(因为这个,我打电话问母亲,母亲打电话回村,问了一圈村里人,证明是事实,才写上来。)
交完公购粮,卖完谷,所余的粮食,年年都不够吃。
青黄不接时期,米缸已空。
怎么办?借。
借100斤谷,要30斤的利息。一般借3担。第二年收割,还4担。第三年就得借更多。涸泽而渔,恶性循环。以透支资源来填补亏空,必然导致更大的亏空。于是,在粮食上,我家就有了一个愈来愈重的负荷。
地里种花生、红薯、大豆。红薯喂猪,花生大豆收成每年大概700多斤,一部分留来吃,一部分拿来卖。六七毛一斤,可得两三百块。
猪是最值钱、最容易变现的资产。但一般不到200斤时就杀了,200斤还是猪苗,长势正好,一天能长一斤,但到了开学,急需用钱,没有其他方式。杀!肉一块一斤(80年代),能卖200来块。
以上就是所有收入了。理完这个,深觉底层农民的生存,真是一个奇迹。
我们家五口人,衣食住行,虽然一再压缩,享乐性的东西,想都别想。(我参加工作前,家里都没有电视机,不是怕干扰,纯因穷。)但不论如何精减开支,医疗、学费,以及村里的红白事送礼,却是逃不开的费用。
犹记得每年开学前,家里的大人和小孩,都陷入浓浓的焦虑。
那时学费高,小学的学费就要140块左右。我妈说,就是把家里的余谷卖光了,也凑不齐你们的学费。最后的举措往往是卖几担谷,借一部分高利贷,才勉强凑齐,送我们上学。
粮食有利息,钱也有利息——高利贷5分利,100块钱,每个月要还5块,一年,就得还60。以我家当时的经济能力,还利息都难,还本金,则是不可能的任务。就这样,利滚利,息滚息,家里负债越来越多。
我父母像两头负轭老牛,终年不松套。忙完田里忙地里,忙完地里忙家里,到了夜里,又忙着操持家务。但无论如何辛苦,还是越来越穷。
紧急用钱时,四处借债,考虑到我家家境,无人愿意伸手。我说无人,真的毫不夸张。很多时候,父亲早上出门去借钱,到了夜深回来,一分钱没借到。
谷子、花生和大豆都难卖,大家都是种田人,没谁要这个。吃商品粮的人,到底是太少了。大多数时候,卖豆子和借钱的处境是一样的——大清早挑着一担豆子出去,到了镇上,赔尽笑脸,没人要,夜深又挑回来。心灰意冷,满目无光。
而且,生活不会因为穷人的困窘,而心生悲悯,对你另眼相待。
有一回,父亲被拖拉机辗过,他大难不死,活了过来,醒来后,说:“我想过,如果我残了,也不会拖累你们,就一口喝乐果(农药)死掉,不给你们添麻烦。”
他大病未愈,去搞副业。一个人,带着一个铝罐,和一床被子,呆在原始丛林里,伐木,烘烤,背到大山那边,卖了钱后再原路折回。路远,一天只够一趟。山路崎岖险峻,他时跪时立,膝盖磨得血肉模糊。晚上睡在黑洞洞的树林里,没有帐蓬,没有防护,野兽与夜风的声音此起彼伏。有一回他看到几颗树,以为是桂皮,剥了一蛇皮袋,兴致勃勃地带回来,说可以拿来卖。没想到什么也不是。
村里类似我家状况的家庭,虽然不多,但也不少。在80年代,南下打工的热潮还没有兴起,大家没有其他来钱的途径,只有更努力地刨作。土坷垃敲得更细,耘禾耘得更勤,水放得更足,农家肥挑得更多。
也许有人说,可以做小生意啊!真是“何不食肉糜”的天真!如果有那个本钱,早已境况好转。但没有。我在整个小学阶段,没看到我们家有过闲余的一块钱。往往要买一包盐,都得好好掂量。
就这样,穷人因为种种原因,困在西西弗斯式的苦役中,日日如斯,年年如斯,循环往复。
而贫穷所带来的危害,远不止生活的不便,物质的缺乏,更可怕的,是对精神的逐渐摧毁。
贫穷后遗症
1,没有尊严,于是看轻底线。
每年年关将近,都是劫难。因为要债人从腊月开始,就坐满屋子,比狠似地,逼着我们还钱。
这些债务都不多,赊肉的十几块(一般两个月吃一次),看病赊药的几十块,春耕时赊了两袋化肥,犁田时赊了两天牛,去年开学时没学费,借了别人三十块......各种债主凶神恶煞地站着,逼迫、威胁、骂骂咧咧。除夕晚上十点,还有人杵在我家,翻来覆去地逼债。
“今天不还钱,你们这个年就别过了!”
“再过一个月吧,开年就还!”
可是,开了年,我们姐弟又要报名,学费还没有着落。怎么还?怎么办?年关一至无宁日,愁云惨淡,无计可施。
“一个月,一个月,我都来过几次了,次次这样说。就十几块钱,哪里省一下不就出来了,还要我催几次?我们家也要过年的,没钱怎么过年?”
“明年一定还,一有钱第一个还你。”
如是再三,父亲赔着笑,好话说尽。直到转钟将临,看我们家徒四壁,孩子没新衣,盘里没油水,过年肉都没有,实在什么也掏不出,债主才会不甘地离去。
然而也有例外的时候。有一年,我们家遇见一个顽强的债主,除夕都没走,留在我们家,睡觉,大年初一醒来,继续讨要。我父亲毫无办法。
那时候,表叔的妹妹从外地回来,带了一个据说很有钱的男朋友,于是,远近去探望。表叔在家里请吃饭,几大桌。我们家人都去了,债主寸步不离地缠着父亲。在大年初一的中午,也没因为礼数而止步,跟到表叔家。
我们深以为耻,其他人也面面相觑,都觉突兀尴尬。最后,表叔觉得不妥,借了我们家二十块,还了他,才走了。
我父亲年轻时生得美,争强好胜,才艺也多。无奈爷爷的成分,家底的贫薄,他不得不一再低头,去求,去借,去告饶,去下跪,去承担他年轻时所不愿意承担的一切。
但愈是这样,愈是不被尊重。他感到四面皆墙,八方寒意,生存空间越发逼仄,渐渐自我轻贱,形成一种新的生活哲学:有钱,就有一切。这当然没大错,但他还反过来悟了一下:为了钱,可以不顾一切。
可是,在底层挣扎的人,多是唯利是图者。我父亲并非唯一。世界不把我当人看,那么,我也不会把自己当人看。
人存于世,如果并非自我强大、意志坚定,多会从他人态度反馈中,重建自我的价值。被尊重,于是自我尊重;被鄙夷,难免自我怀疑;被践踏,自觉低人一等;被世界拒绝,则可能不择手段。
他看到妖冶的年轻女孩,出手阔绰,有房有车,无比羡慕。
我提醒他:“那么年轻,又没本事,还戏戏浪浪地,这钱肯定是不干净的。”
我父亲说:“那也是本事。”
贫穷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剥削。它从你的尊严开始,剥夺自信、剥夺良知、剥夺希望,使你变成一个自轻自贱的人。
而自轻自贱者,不是绿色食品,并非纯天然无公害。他们会因为改善生活的迫切,底线一再下滑,动用非理性、非正常甚至非法手段,去满足自己。
因此,我们邻近的许多女孩,初中未毕业,就出外打工,用身体挣钱;而男孩们,有很大一部分,在城市的某个夹缝里,用暴力谋生。
2,自觉卑微,于是不敢追求。
上初中的时候,我离开家,我镇中学住宿。周五放学,周日返校。返校时便会炒一瓶菜,家境好的同学,可能会带些干鱼、肉片炒笋、肉片炒酸菜什么的。我也带酸菜,干的,没啥油,灌满一大瓶,作五天的下饭菜。
有一回酸菜也没有,就带了一小瓶霉豆腐。家里没钱,因此辣椒粉也没,就将豆腐块加了盐巴,在热锅里滚了滚。
那时学生住的是集体大通铺,被子挤着捱着,席地而摊,起床后就卷起。箱子在走廊里。走廊两面皆墙,光线不好,看东西不能细辨。
我用饭票(用米换的)打了饭,打开箱子,就着霉豆腐吃饭。有几个女生经过,在黯仄仄的光线中,看见我正在吃一碗白森森的东西,除此之外,什么也没有,揶谕说:“周冲,你吃白饭啊?”
我说:“不是啊,有菜。”
她们以为我因尴尬,而强词夺理,走远了些,簇在一起,低低地说些什么,眼光时不时向我瞟来。
再以后,我用了两毛钱,打了一碗菜汤。汤喝完了,菜叶子一片一片挑出来,放在瓶子里。不吃。每次吃饭时,都挑出来,摆在饭上,让别人知道:我也有菜吃。
上初二时,我的成绩已经是全校第一。但家境一如既往地差。有一回穿着一条藏青的裤子,屁股后缝着两块特大的补丁。我已经有了爱美之心,不想穿,但不穿又能如何?只是成天坐着,除了必要的上厕所,几乎不动弹。早操不得不去,成了一种煎熬,觉得后面所有人的目光,都在盯着我的屁股。
后来来了月经,奔涌不已。买了一卷卫生纸,一下就透。
有同学说:“有一种东西叫卫生巾,不会印。”
我第一反应就是:“贵吗?”
她说大概两三块钱。
我说:“这么贵。是不是用一片,就不用再换的?”
她说:“要换,不过比卫生纸长一点时间。”
当然没有买。任由红潮汹涌,将裤子、凳子和被子,染得一片血红。大太阳的上午,体育课,站在两排男生前方,那种虚脱和羞耻,现在想起,都觉得周身不适。
诸如种种,反复在年少时发生。不一一枚举。
总而言之,早在童年时,因为贫穷,因为耻辱,已觉处处低人一等。哪怕我无数次站在领奖台上,也难以从骨子里袪除。它让你在面对所爱、遭遇选择时,行动上犹豫不决,甚至逃避美好、自由和爱,自觉不配,自觉黯淡粗鄙,从而放弃主动权,被动地让命运牵着鼻子走。
比如,那时候,我暗恋一个男生,但无论如何,都无法生出勇气,站在他面前,说,我喜欢你很久了。我甚至觉得,我对他的喜欢,都是一种对他的侮辱。哪怕毫无欲望。
穷人的自卑源于被否定过多,从而自我贬抑,产生自惭形秽、畏首畏尾、瞻前顾后之临床反应。
放在大人身上,其症状更加明显。
我们村庄的许多大人,这一生都没有做过生意。即使到了后来,孩子长大工作,他们手上有了余钱。
穷人比富人更守旧,更胆怯,更不愿意尝试。就像奴隶比奴隶主更守旧一样。物质上的窘迫,使他们承受不起冒险。
自卑与恐惧,使农民丧失做人的底气,走向两个极端。
要么放弃自我,悉听尊便,完全是一副怂态——“我是虫豸,还不行么?”无论对事,还是对人。他们因沮丧、焦虑、绝望,退缩成人格的侏儒,不再挣扎,不再自我维护。
要么靠嫉妒打底,满怀怨恨,撑起一身不屑的傲气,色厉内荏——“老子祖上先前也阔过……”刻薄、锋利、满怀怨恨。这显然是一种自卑情绪的反弹。因为不抱希望,所以破罐破摔,不计后果,占个口头便宜。
一体两面,不论哪一种,都是不自信。而这种不自信,会使他们拒绝理性,耽溺于情绪,从自我否定开始,以自我埋没告终,走不出自我封闭的盲区。
3,紧张易怒,于是暴力丛生。
我父母的争吵与厮打,在我记事之前,就开始了。导火索都是小事情,一言不和,母亲会用最剜人的、最狠毒的、最粗鄙的话,来招呼对方。而我父亲就会动手。
多少次了,我耳边滚动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咒骂,眼前滚动着父亲歇斯底里的殴打。
事情的终结,往往以母亲的沉默而告终——我的母亲,在泥地上挣扎着,翻滚着,头发凌乱,脸扭曲变形,痛苦得哭都哭不出来。
暴风雨过后,有一阵短暂的宁静。但不出两天,依然如故。争吵愈发剧烈,暴力愈发凶猛。年年如是。
有一个晚上,我特别惊讶地对他们说:“你们知道吗?你们今天居然没吵架!”
他们当时心绪平和,也觉悲哀。我父亲说,“唉,日子太难了!”
大家都太紧张了,忍耐力与宽容,都降到了最低,稍有不顺,就会向身边人发泄。母亲善用三寸不烂莲花舌,父亲善使一双无敌风火流星锤。你来我往,在伤害亲人的过程中,平衡自己受到的屈辱和不公。
甘地说:贫穷是最糟糕的暴力。当然,他所说的,不仅仅是日常暴力,还有种族、民众、信仰之间的暴力。
而之于我而言,我所切身体会到的,就是在极端的贫穷里,人的情绪就像活火山,随时可能喷发。它让人无法温和,无法淳朴,无法从容和理智。更多的,它会带来对至亲的威胁,对他人身体和尊严野蛮粗暴的侵犯。
在那个贫困的村庄,暴力成为日常表达方式之一。谁家老婆和小孩被打了,引不起大家的注意。它是如此平常,平常到我们都认为合情合理。
于是,一个个妇女喝农药自杀,她们生前挣扎的时候,没有人给予她们救助。包括她们自己,也完全想不到被老公痛打过后,可以报警,来维护自己的权利。村里流行的观念是,家丑不外扬。于是一个个忍着,直到抑郁得自我戕害。
贫穷让人焦虑,焦虑让人暴戾,暴戾让人绝望,绝望让人丧失判断。
Gary Haugen说,暴力具有蝗虫效应,在穷人的世界里,它就像瘟疫,所到之处,无一幸免。
瑞典卡罗林斯卡研究所开展过一个研究,关于童年期家庭收入与日后暴力犯罪是否相关,包括凶杀、攻击、抢劫、威胁、胁迫、绑架、非法拘禁、纵火、恐吓、性侵犯等。
研究采用了准实验设计,挑选262 267名表兄弟姐妹及216 424名亲兄弟姐妹,这些个体来自114 671个大家庭及105 470个核心家庭,其父母的可支配收入不等,自1档至5档逐渐升高。
结果显示:
青少年暴力犯罪与童年期家庭收入呈负相关。例如,家庭收入最低的个体,因暴力犯罪而被指控的比率为每年11.05/千人;家庭收入最高的个体,为每年1.77/千人;
多变量Cox回归分析则显示,来自收入最低家庭的儿童,因暴力犯罪被指控的风险接近最高者的7倍(原始风险比[HR]= 6.78, 95% CI 6.23–7.38);
当研究者校正了可被观察到的家庭遗传风险时,童年期家庭收入与暴力犯罪的相关性被减弱,但仍然较强(HR = 3.93, 95% CI 3.59–4.30);物质使用问题也呈现同样趋势(HR = 1.98, 95% CI 1.86–2.10);
4,忽视教育、法治、医疗,心态急功近利。
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,多数在初中时,就结束了学业。辍学之后,便是荒荒莽莽的自由。然而,自由对沮丧的加深,并不亚于它的舒缓作用。
当一个人没有目标以及相关准备时,自由会让他无所适从,会让他恐惧、急于逃避。或者带来不受监督、免于责任的幻觉,可以不计后果,为所欲为。
许多女生十几岁就做了母亲,男生到处游荡,不知道在做些什么,直到今天,依然在游荡。
我父亲虽然专制粗暴,但他有一点特别让我感激,他一直重申,你们必须要读出头,读不出头,就跟XX(村里的一个女疯子)差不多,被人嫌得跟坨屎一样。
虽然目标很功利,但对于一个底层屌丝而言,这是唯一的有效出路。我们不敢放松,更不敢轻易说,我不读了。
事实证明,他是对的。
Gary Haugenyu说,这些年我们学到了一些事情,griselda(生活在危地马拉社会最底层的,一位贫穷但了不起的姑娘)与她的家庭所能采取的,能让她们脱离贫困的,最有效的措施,就是确保griselda受教育。专家说,这是“女孩效应”。即,在女孩或妇女身上投入资金,能够产生更大的经济和社会效应。
但因为短视,贫困的农村人往往在孩子提出不读书的试探性要求后,大多不会强行阻止,他们的态度是:顺其自然,只要勤快,到哪儿都有饭吃。因为他们的人生就是如此。
但二十年后,那些辍学的女孩们,多数都在从事最卑微、最轻贱、薪水最低的工作,慌不择路地嫁人,回到村庄,生孩子,发胖,不再工作,除了打麻将,就是带带孩子,婚姻理所当然出现问题,大吵大闹,和父辈一模一样,在几十年前的天色,和几十年前的生活模式中,一天天度日。
因为没钱,所以,大家也不会重视医疗,有病能拖就拖。而这形成习惯,有了钱后,也是如此。非得到了要命的时候,才赶到医院。可是大势已去,为时已晚。
也不太重视法治。出现什么问题,多是我叫上我的兄弟,去揍你一顿。你叫上你的兄弟,又打回来。而到了权益真正受损时,几乎没有人会想到去打官司。大家觉得,打官司是一件丢脸、麻烦的事。
宅基地被占,山林被砍,田地被强卖,都是用打的方式,来发泄怒气。
生活的希望在哪儿呢?几乎所有赤贫者,都热爱彩票。他们赶很远的车,去一个地方摸几块钱的奖。因为,彩票带来的忽然暴富,是他唯一可以改变生活的捷径。但彩票只是一个商业幻觉。那么多年了,没有任何奖金安慰过他们。
信息闭塞,交通不便,物资稀少,观念落后,贫困变成一道森森的围墙,将穷人牢牢圈在其中。
5,智商降低,判断缺乏明智。
我从不在饥饿、悲伤、焦虑、抑郁的时候,作大的人生决策。因为在这些时候,人的智商下降N个档次,所做的选择,大多受控于情绪,无法全面而理性。
而长期处于贫困状态,也会让人变傻。
来自美国哈佛大学、普利斯顿大学、加拿大哥伦比亚大学和英国沃威克大学的研究者们组成了研究小组,以一种独特的视角阐明了长期贫穷的原因。
这项研究从2008年开始展开,实验分为两个部分。
在第一项实验中,赵佳颖所在的团队在美国新泽西的购物中心选取了101名参与者,并把他们置于4种可能遇到的财务问题场景中,比如如何支付汽车修理费,然后利用电脑进行简单的认知和逻辑测试。实验发现,修理费较低时,高收入与低收入两组人群都表现很好;但当修理费较高时,低收入人群测试表现就要差得多。
第二项实验的参与者是460多名种植甘蔗的印度农民。这些农民60%的收入来自甘蔗,而甘蔗一年收成一次,所以收获前这些农民相对穷困,收获后则相对富裕。实验发现,收获前这些农民在认知功能测试中表现明显较差。
研究人员认为,贫穷与心智能力之间存在一定因果关联。因为殚精竭虑应对各种经济问题需要消耗很多脑力,这会导致人们在智商测试中成绩下降,并妨碍大脑作出正确决策。
人穷志必短。
当你无法支付明天的食物时,你是无法厘清是非善恶的。
当你半生都没有一件遮羞的衣裳,你便不会在乎什么是理性,什么是自由。
当你一直困于无休止的债务(生活性债务,非富人性的商业借贷),你便不会考虑梦想是个什么东西。
身无分文会损耗和阻碍你的思考。当人们一心想的是缺钱问题,他们就会表现出心智能力降低,其损害类似于在智商测试中降低13分,或与一整夜失眠相当。如果这个月付账单出现问题,人们就不得不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解决,因此不会有心情关注其他事情,比如工作等。此外,当人们为偿还账单殚精竭虑时,大脑就不会剩下什么“智力资源”接受教育和职业培训,而这些恰恰是能够帮助打破贫穷恶性循环的关键。
在我们村庄,偶尔也有救济金。
但不论救济来自政府,还是来自亲友,我发现一个怪现象,一旦得到资金,他们所采取的,都不是为未来投资,而是满足于当前的需求:比如,大吃一顿,买几件新衣裳,还一部分债。
所以,救济有与没有,穷人的日子依然如故。反而会助长穷人的依赖心理。当他们再次没钱,会当面锣,背面鼓,暗示或明晃晃地伸手要钱。
救急不救穷,是多么残酷的道理。
贫穷本身就会对认知能力构成损害,妨碍个人做出明智决定,并使贫穷的状况加剧,恶性循环难以打破,这一结果无法用压力、营养、工作努力程度或可用的时间等来解释。
6,仇恨入心,失意者暴政。
霍弗在《狂热分子》一书中,反复提到,最容易被煽动、最热衷参与群众运动的,就是失意者。
因为底层屌丝上升通道狭窄,只有通过大型社会变革,才能实现社会阶层的重新洗牌,在社会急剧变动中获得出头的机会。
还因为对自己的轻视,对改变的迫切,对价值感的追求,他会弃绝自我,热情依附于一个群体。从中获取自信、希望和力量。
为了给自己生命找支撑,他会无比忠诚,捍卫依附的伟业。甚至随时准备献生,以向别人证明,这是神圣的使命。
贫穷容易滋生仇恨,仇恨产生凶猛激情。
在巴勒斯坦和卡塔尔,哈马斯组织利用民众的贫穷无知,煽动情绪,制造自杀式爆炸事件。如果有一天巴勒斯坦能摆脱贫困,变得富裕文明,就会明白:贫困使人们轻易被洗脑,被利用。
如果你愿意死嗑,就会发现古往今来,各种恐怖活动,究根结底,根源都是贫困。
放在中国乡村,仇富者们同样比比皆是,从“打土豪,分土地”,到“炫富者去死”,一直都没有停止对富人的微词。
穷人除了仇恨富人,也仇恨穷人。
在我们村庄里,穷人与穷人的关系,往往一触即发。
倘若你的黄豆卖了8毛一斤,我只卖了7毛,我就会产生深刻的恨意。不是恨购买者,而是恨另一个比我赚得更多的穷人。
为什么会这样呢?这也存在大量科学依据。
丹佛大学的Pilyoung Kim做过研究,童年生活贫穷的成年人,杏仁核活动增强,前额叶皮层(PFC)活动减弱。这一结果在研究者调整成年收入因素之后仍然存在。
杏仁核在PFC的控制下,探测威胁并对其做出反应。两者均在大脑对压力的情绪响应方面起到关键作用。杏仁核与PFC的异常活动,或导致抑郁、焦虑、冲动性攻击行为。
换句话说,儿童期的贫穷,会造成个体在成年后出现一系列的精神心理问题。它让个体变得躁狂,判断力低下,仇恨入心,继而生出毁人毁己、伤害他人的冲动。
7,精神短视,心智不自由。
2006年,妹妹上大学,有了一个留学新加坡的机会。我们家一因为确实没钱,二来因多年的保守习性,觉得稳妥才好,别折腾,在国外学习与在国内,也没什么区别。就这样放弃了。
如今想来,怎么都觉得可惜。我设想过,要是妹妹生活在一个富有有小康之家,她今日,或许就是另一番景象。
贫穷是最大的人才浪费。
穷人通常缺少信息来源,精神短视,所以会恐惧未知,拒绝大改变,杯弓蛇影,继而做出错误选择。
无数人的潜能被贫困浪费掉了。比如,我有一个小伙伴,他早在小学时,就有一种绘画的天赋。他能一笔,就勾完整个人物,有鼻子有眼睛,惟妙惟肖,灵气四溢。我现在的某些小技巧,都是从他那儿学来的。
但是,他母亲对此毫不在意,她认为,画得再好不能当饭吃,赶紧去挑粪。
初二没上完,他就辍学了。跟着一帮小混混,到处吃喝嫖赌,无所不为。或许也褴用药物吧,我不知道,只是再没有听说过他的传说。他就那么寂寂地,湮没在黄沙般的贫困大军里,找都找不着。
贫穷所带来的,不仅是看不见未来的短视,还有心智的受困。
在底层,父母的控制欲,会变态的厉害,甚至变成统治欲。孩子行动必须听他们的,说话方式必须听他们的,如何思考,也要听他们的。家庭就是一个独裁国,父母是肉体和精神的专制暴君。
在变革机会少的农业社会,只需很少的种植与社交经验,就可以支撑他们的一生。于是,也用同样的理念,教育自己的孩子,不论是否局限和偏颇。
他们接受不了观念的突破,言论和想法的与众不同,因为,贫穷的铜墙铁壁不仅关住肉体,而且将精神也困在其中。如果你想反叛,必然遭至长辈,甚至整个家族的长辈们的集体指责。
而穷孩子因为以上几点,忽视教育,信息来源少,文明落后,多数不读书,只能放弃自我,沿袭长辈的价值观,一代代传承下去。
文明是改变观念的希望。
记得有个美国黑人回到非洲家乡,看到依然贫穷落后的人们,说:我要感谢那个把我祖先卖到美国的那个奴隶贩子。
肺腑之言却听起来没心没肺,但几乎所有被英国、葡萄牙、西班牙管理过的殖民地,独立之后都比他们临近没有殖民过的地区富裕。并且殖民时间越长,越接近现代国家。
8,无法改变,于是自我麻醉。
苦役永无尽头,但穷人要活下去呀,怎么办?
他们接受了宿命论,以及知足常乐的人生哲学,劝慰自己安贫乐道,安于现状,少胡思乱想。
中国从儒家经典,到诗词歌赋,提到乡村,都有意无意地美化。美化他们的贫穷,美化他们的愚蠢,美化他们的自我封闭,造成安于贫困,是一种操守的假象。
于是自我麻醉,忘却自己的无能。
而随之而来的,是行为上的懒惰。但又有什么关系?贫穷很高尚,贫穷说明我品行好,为什么要改变呢?美滋滋地懒着吧。
在一些偏远山区,一些人的贫困程度令人惊讶,但他们习以为常,为什么?因为他们麻木了。
或许,在年少的时候,每一个穷人都怀揣志向,但是生活反复打压,渐渐感到无计可施,终于跪下来,呆在原地,通过自我麻醉,忘却希望,听之任之,成为行尸走肉,生活想怎样都可以。
志向不再保鲜,不再活跃,最后趋于退化而消失。
对于这一点,我周家大哥鲁迅,又犀利无比地指出:“劝人安贫乐道是古今治国平天下的大经络。”
他还举了一个例子来讽刺所谓的安贫乐道:
大热天,阔人还忙于应酬,汗流浃背;穷人却挟了一条破席,铺在路上,脱衣服,浴凉风,其乐无穷,这叫“席卷天下”。
这也是一付少见的富有诗趣的药方,不过也有煞风景在后面。
快要秋凉了,一早到马路上去走走,看见手捧肚子,口吐黄水的就是那些“席卷天下”的前任活神仙。
大约眼前有福,偏不去享的大愚人,世上究竟是不多的,如果贫穷真是这么有趣,现在的阔人一定首先躺在马路上,而现在的穷人的席子也没有地方铺开来了。
9,钱生育钱,贫困生育贫困。
一个人处在某种家庭中,因耳濡目染,对父辈的职业,比对其他的职业更熟悉。
读书人的孩子,每天接触文章、礼法,成为一个靠知识吃饭的人,远比其他阶层的子弟容易;
农民的孩子,从幼年开始,就在田畴村落之间,跟着父亲与农作物打交道,熟知耒、耜、芟,子承父业的可能性也大。
这种隔代复制,除了因为技能的熟悉,还因为资源的传承。
父辈是读书人,会遗留下来著文妙论,满壁黄卷,一票文化界的好友,一个充斥着书香的人际网。
父辈是农夫,会遗留下来春耕秋种的常识,和一草房农具,一帮种田的铁哥们儿,一个满是泥土味的交际圈。
比如,我表哥是县里有名的书法家,如我所料,外甥上了大学后,自然而然地拿起毛笔,子承父业,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潜力新人。
政治、经济、文化等诸多领域内,掌握社会各类资源的精英阶层,逐渐实现了内循环和近亲繁殖。阶层逐渐板结化,既得利益集团变得越来越坚固。官二代轻而易举上位,富二代获得创业资金易如反掌,星二代想露脸,得到角色,不费吹灰之力。
社会关系的宽度和广度,决定了“穷者愈穷,富者愈富”。
而底层人想要逆袭,缺乏一个公平、稳定、公开的方式,发展的空间越来越逼仄,上行的阻力越来越大。
到处都在拼爹。
贫者从暂时贫困走向跨代贫穷,贫富差距愈发稳固,趋向稳定化和制度化。这就是残酷的现实,对于大多数人来说,改革带来的实际上是一场梦魇!
极少数人能从中逆袭成功。但这些人,往往都拚尽全力,打好了人生剩下来的牌:教育、性格、婚姻、圈子。教育成就了求知手段,知识让自己目标明晰,手段精准,不服输的性格让自己竭尽所能,再加上择偶,也能成为很大的一个跳板,使自己脱离原来的阶层,圈子则是一种资源分享的方式,身处其中的人,会得到更多机会,同时也通过眼界、观念和生活方式的学习,内化成高贵的人。
3/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